到底该不该投掷原子弹成为后人评价杜鲁门的

对日本投掷两颗原子弹后，杜鲁门说：“我决定使用原子弹的那一夜，我睡得很安稳。”因为如果不使用原子弹的话，美国至少得花一年以上的时间和日本缠斗。于是这位看似平凡的政治家，做了人类至今没有一个 做过的事：丢下原子弹，而且三天之内丢了两颗。

我想引用杜鲁门所写《论历史》中的一段话：一个 ，要有能力说服别人乐于做他们不想做的事。

什么是杜鲁门认为人们不想做的事？二战末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：杜鲁门决定使用原子弹。

上一讲提到，杜鲁门六十一岁生日当天欧战结束，他也已经知道了曼哈顿计画，也就是美国祕密研发的原子弹即将成功。于是他等待着七月的试爆结果。试爆成功之后，杜鲁门要让人们知道他是一个决策非常果断、并能迅速行动的 ，他绝不是草包。客观形势上，也不容许太平洋战争拖延下去：希特勒已经死亡，德军已经投降，但日军还在疯狂顽固的反抗。

一九四五年七月，原子弹试爆成功，杜鲁门立即批准，只要天气状况允许，就使用原子弹轰炸日本。八月六日，原子弹试爆之后一个月，三架美国B29轰炸机由太平洋小岛天宁岛（TiniamIsland）出发向北，飞往广岛。两地相距一千五百英里，飞行时间六个半小时。我从当时的飞行员访问裡发现，那位飞行员说的一句话，可以让人有回到历史现场的感受：“这趟飞行简直是无与伦比地单调乏味。”

三架美国B29轰炸机中，只有一架载有原子弹，开飞机的是位中校，因为当时并没有太多颗原子弹，而且才刚刚试爆成功。另外两架飞机紧随其后，任务是记录和测量爆发的威力。这枚原子弹长十呎，直径二十八吋，外型矮胖，看起来很丑。飞行员们还在弹头的侧边留言：“日本天皇该死！”“此举是为了在印第安纳波利斯（Indianapolis）上的弟兄们！”那是美国的一艘航空母舰，当时日本以“神风特攻队”击沉了印第安纳波利斯舰。

三架飞机在飞往广岛的半途上，经过了硫磺群岛。五个月前，日军和美军曾在这个岛屿展开血腥的激烈斗争。日本人知道，硫磺岛一旦失守，美军将再增添一个空军基地，于是在这个地方进行激烈的殊死战。为了避免日本本岛的城市遭受致命空袭，日军几乎是倾全力阻止美军占领硫磺岛。

硫磺岛之役曾被拍成电影，两万多名日军躲在岛上的地下碉堡，以厚实的水泥墙作为屏障，确保碉堡内的机关枪和大砲对岛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可以进行扫射。美军战舰和飞机连续七十四天轰炸硫磺岛，接着海军陆战队在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九日登陆该岛，经过一番难以置信地残酷厮杀，日本人仍然拒绝投降。当时有两万余名日军阵亡，只有二十名活生生地被俘虏。美国海军陆战队则遭受有史以来最惨重的伤亡——不到一个月就牺牲六八二一名队员，同时有一万八千多人受伤。

载着原子弹的飞行小组，在飞过硫磺岛的时刻特别看了一眼。接着他们在离日本海岸五十英里处截获无线电讯息，这个讯息告诉他们“广岛上空天气晴朗”。

广岛当时居住了二十四万五千名左右的居民，旁边有青翠的山林，及现在很多人会去玩的濑户内海。过去美军轰炸期间，已经有相当多的B29轰炸机每天经过广岛上空，但是多数时刻都没有在这个地方投掷炸弹，或进行很重大的扫射或战争，大家也不太了解为什么美军会选择这裡。有人谣传，杜鲁门的母亲曾经住在附近，但至今仍然没有人知道，杜鲁门选择广岛作为 个人类原子弹投掷地点的原因。

飞行小组慢慢接近广岛的时候，其中一架飞机开始掉头，因为它的目的不是投掷原子弹，而是拍摄整个轰炸过程。第二架飞机丢下一些仪器，将为原子弹的爆发威力留下科学证据。当第三架飞机丢下重达九千磅的原子弹后，三架飞机立即向上翻腾，并尽速远离爆炸现场。组员们戴上原先准备好的护目镜（一种为防止眼睛受伤特制的眼镜），看着这个原子弹落下，焦急地等了四十三秒。当原子弹在广岛上空两千英尺处爆炸时，三架飞机上的组员已在四十三秒内远离现场。

他们回忆，当时回头看，广岛市已化为灰烬，城市上空升起一片多色的巨大蕈状云，即使飞了二五〇英里后，仍可看到。不久之后，这位中校写了一份简单的报告：“任务圆满达成，视觉效果大于所有测试；投掷原子弹之后，机上状况一切正常；看到该市，同时毁了该市。”

对杜鲁门来说，此刻面对非常大的压力是赶快结束太平洋战争，因为日本人太疯狂了，简直是以殊死战的方式抵抗，他不能接受。另外，他必须在美国国内政治上展现他不是人们口中的“草包”，不是人们讥笑的“如果是杜鲁门做总统的话，我家邻居也可以做总统”，他要人们对他刮目相看。

八月六日， 颗原子弹刚丢广岛，三天之后，八月九日，B29轰炸机又进逼日本。由苏维尼少校（CharlesW.Sweeney）率领小组运载的另一枚原子弹——大胖子（FatMan），和投掷在广岛的那枚小男孩（LittleBoy）不一样。小男孩体积比较小，含铀元素；大胖子则是含着元素。他们原来首要的目标是小仓市（现在的北九州），但因为当地的云层太厚，飞机转向到了长崎，刚好天空无云，小仓市因此逃过一劫。

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上午十一时零一分，一分不差，第二枚原子弹落在长崎市，机上组员看这三天内第二次的原子弹爆炸，感到惊骇。一位助理工程师描述他当时在飞机上所记录的感受：“这次我的感觉跟 次投掷原子弹不一样，我觉得全世界好像都濒临毁灭。”

这些对原子弹爆炸导致的巨型“蕈状云”感到错愕的美国空军人员，当时并没有看到地面上的杀伤力——在广岛，有七万名日本人死亡，七万人受伤；在长崎，四万名日本人死亡，六万人受伤。而且由于投掷长崎的原子弹的含义，所以长崎后代子孙畸形、残废的比例，比广岛更严重。

当时，美国一些评论家认为，投掷原子弹开启了一个新纪元，代表人类所谓战争和进步的真正意涵；但这些后来都成了废话。

“到底该不该投掷原子弹？”成了后来人们评价杜鲁门时非常重要的指标。

你可以想像吗？杜鲁门在罗斯福逝世后继任美国总统，在八月六日与八月九日就丢下两颗原子弹，差不多就是上台之后四个月。所有与原子弹有关的这些军事秘密，都是他继任总统后才知道的，他的决定必须做得又狠又快。

我提过英国刚开始曾经参与制造原子弹，当时美、英组成一个临时委员会，主要负责人是史汀森，另外包括美国国务院、海军部代表、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两位校长，还有制造原子弹的主要科学家，着名的罗伯特奥本海默（JuliusRobertOppenheimer）。

对于原子弹应该如何使用？临时委员会全体成员在六月一日建议，尽快使用原子弹突袭一个足以凸显其实力的目标，全权交由美国总统杜鲁门处理。于是一九四五年七月十六日，原子弹在新墨西哥州沙漠试爆，据参与的人回忆，当天的月亮很圆很亮。试爆成功时，杜鲁门还在德国附近的波茨坦，和盟军史达林、邱吉尔开会。一位幕僚没有任何异样地走向他，递给他一份机密电报：原子弹试爆成功了。

杜鲁门是什么时间下令的？我们刚刚列出原子弹投掷日本的时间是八月六日与九日，根据历史纪录，杜鲁门在七月二十四日命令空军“只要气候允许，马上投掷 枚炸弹”。所以他下令的时间点是七月二十四日，试爆成功八天之后，非常快的决策。

很多人在战后批评杜鲁门。杜鲁门在他的回忆录表示，离试爆成功只有八天，但“我们别无选择”。杜鲁门传记中引述，当他收到广岛遭到重创的消息时，说了一段话：

这是历史上最重大的事件，如果日本拒绝接受我们的条件，他们很可能遭到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空袭。

可是日本人当下很蠢，要求抗争到 一兵一卒为止，即使在第二枚原子弹毁了长崎之后，仍有一些日本将领坚拒投降。当裕仁天皇在八月十日于广播裡宣告日本战败投降时，日本各地传出许多枪声——不是杀别人，是 ，一些日本军国主义信仰者当场 。三岛由纪夫、川端康成这些日本了不起的作家，他们成长于军国主义的年代；对他们而言，日本承认失败的那一天，他们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已经死了，只是隔了很久以后才 。

多年之后，杜鲁门对自己决定使用原子弹所招致的批评，相当耿耿于怀。一九五九年，他被邀请至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演讲，他告诉那些学生：“当我决定使用原子弹之后，我睡得很安稳。”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当时所做的决定。杜鲁门说，如果没有原子弹，日本人会像硫磺岛之役一样，拼上所有人的性命保卫日本本岛，他相信投掷两枚原子弹至少挽救了二十万美国士兵的性命！

杜鲁门在那个时刻也告诉美国民众，在长期战争的惨况下，所有的人看似坚强，其实都非常脆弱，而且无情。只有使用原子弹，才有办法结束战争。

他的决策有没有错呢？我们回头看几个纪录

一九四五年初，美国已经使用了非常可怕的、大火球一样的汽油弹，对东京投掷了两千吨的汽油弹，温度高达华氏一千八百度的大火球在上空烧起来。执行攻击任务的飞行员说，他把汽油弹丢下去的时候，彷彿能闻到从地面飘入空中“烧焦的人肉味道”，差一点吐出来；那一次有十二万五千多名日本人死于空袭行动。在对广岛投掷原子弹的十个星期之前，B29轰炸机再度空袭东京，那一次的大汽油弹也导致八万三千名平民死亡，皆被烧死或炸死。但日本人还是坚持不投降。

杜鲁门说如果不使用原子弹的话，美国至少得再花一年的时间和日本缠斗。于是这位看起来很平凡的政治家，做了人类到现在为止，没有一位 做过的事情。

所以什么叫历史人物？当年，他出生的时候人们还说他有点女性化，嘲笑杜鲁门如果不戴眼镜，和瞎子没两样。杜鲁门小时候热爱历史和传记方面的书籍，喜欢莎士比亚、狄更斯、雨果、马克吐温；喜欢弹钢琴；想上西点军校，但视力检测没有通过；想念商学院，但家中的经济窘困无法继续学业。历史 就由这样的一个人，因为不同的因缘际会，彻底改变。

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平凡，使他决定了非常不平凡的事。就像一开始我引用他的那句话：“一个 ，要有能力说服别人乐于做他们不想做的事。”他觉得自己最出色的，以及他的部属后来对他最称赞的，就是他的冷静、沉着。看起来他谦称自己是一个缺乏特殊才干、没什么教育背景的普通人，因为他的出身太平凡了，所以很多人认为这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样子。扮演这种普通人的样子，反而凸显他与那些应该出现在华府的菁英很不相同，进而做出一些果决的决策。

写过数本杜鲁门传记的作家罗伯特多诺万（RobertDonovan）有一句形容杜鲁门的话，我觉得写得很不错。他说：“他是一个实践者不是一个梦想者，而且懂得善用他的权力。”杜鲁门还有一句话，也很重要：“不要刚开始就觉得自己比别人差。没有错，头六个月，连你自己都会怀疑你怎么有资格来这裡；六个月后，你会怀疑其他的人怎么有资格来这裡。”

杜鲁门真的在他上台不到六个月之后，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；接着开始让美国走上杜鲁门主义，启动国际主义，创立联合国、北大西洋公约组织，美国军队首次进驻欧洲；然后派 到日本，想办法不让裕仁天皇变成战犯，再等于把刀子架在裕仁天皇的脖子上，告诉他：“抱歉，我才是上帝的子民；你不是神，你只是一个人。”

杜鲁门透过裕仁天皇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，贯彻了美国一切的意志，彻底改变日本的封建制度。

迄今为止，日本人对美国人的态度，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大的改变。